网太慢、手机太卡、电脑一直弹广告……不知道多少在外工作的人和我一样,每逢回家过年就要帮父母解决这些问题。
今年我的主要对手是流氓软件。那台我使用过的笔记本电脑,被加装了内存条以后“淘汰”给刚刚退休的母亲。摁下开机键,进入系统花了20多秒,“打败全国30%的电脑”。
系统桌面快被各式各样的应用程序快捷方式铺满。还没等我选中,光标指示符就转起了圈圈,散热器开始狂转。
“精品游戏,玩就给红包,盛大上线。”在屏幕上“××霸主”游戏的广告中央,叠放着“×压缩”的弹窗,没等我挨个把那些红色的叉叉点完,老旧的电脑已经不堪重负,新的弹窗在右下角拖出了长长的残影。死机了。
重新启动、重新死机。不得已我进入系统安全模式,依次卸载“某某看图王”“37××小游戏”“××壁纸”。再开机,广告少了一大半,可“某压缩”的广告依旧倔强地每5分钟弹一次。到相关论坛一查,需要通过任务管理器锁定这一广告进程的运行位置,再把整个文件夹删除,才能根治。
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我,清理掉这些软件,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更别指望年过五旬的母亲去对付隐藏在犄角旮旯、随时弹窗的流氓软件。她是上世纪80年代的理工科大学生,拥有正高级工程师职称,日常工作中要使用AutoCAD这样的专业绘图工具,并不是“电脑盲”。记得小时候为了防止我偷偷玩电脑,她还会通过BIOS程序加密的方式让我无法进入操作系统。
但母亲对信息技术的掌握显然跟不上移动互联网的飞速发展。退休后,她交还了单位配发的工作电脑,换上了我的旧机器。她使用的AutoCAD停在2006版,Word则是2008版的。家里路由器故障,她都得打电话找运营商的维修人员上门。
我在离家800多公里外的北京工作,她常说,等你放假回家来帮忙弄弄。上个月,母亲在视频通话时抱怨,家里的电脑一直弹窗口,耽误她工作了。父亲在旁边插话:“你妈天天在网上听课,还必须用电脑,搞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母亲反驳,那是“接受新鲜事物”,她跟着一个“老师”,搞虚拟货币投资。我一听,坏了,她肯定是被诈骗了。去年中国人民银行等十部门曾发过通知,指出虚拟货币交易炒作活动,扰乱经济金融秩序,滋生赌博、非法集资、诈骗、传销、洗钱等违法犯罪活动,严重危害人民群众财产安全,明确了虚拟货币相关业务活动属于非法金融活动。
她将信将疑,说自己才投了3000多元,已经赚了一些,明天试试把钱从“平台”提出来。第二天是周六,客服说只有工作日能提现,到了周一再联系客服,对方已经将她拉黑了。
母亲这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去年12月底,她接到了一个“投资理财客服”的电话,她买过股票,以为是证券公司打来的,就按对方的要求添加了微信。在对方的介绍下,她加入了一个投资理财学习QQ群,群里每天有一个自称“赵睿明老师”的分析师,分享金融知识分享及投资指导,每天还在网络课堂开直播。为了能看直播,她还被要求下载了一款浏览器,她一时没注意,流氓软件随之“自动安装”。
母亲是个老股民,几乎没躲过2008年以后的每一次股灾,好在她都是“小打小闹”,赚了钱就把本金提出来,亏了就慢慢等“解套”。按照这位“赵睿明老师”的推荐,她操作之后有了一些收益。没几天,对方称股市行情不好,要到“最前沿的”虚拟货币平台“打新”,QQ群里一片“叫好”,称“跟着赵老师没错”。
在每天的洗脑课程及小额回报的共同作用下,母亲放松了警惕,在赵老师给出的交易平台上买虚拟货币。开始的两笔是3000多元、2000多元,一周以后净值就翻了倍。她已经先后4次通过手机银行转账的方式向骗子给出的3个银行账号转账共计2.6万多元,而非之前告诉我的3000多元。
从事记者工作多年,我报道过多起老年人被诈骗的案件,有“以房养老”搭上房子和退休金的,有买保健品对方承诺“加价回购”后来跑路的,也有被“旅游康养公司”办卡诈骗的,没想到我的家人也会遭遇类似事件。我判断,钱可能很快就被转入境外账户,想追回已经很难。只好劝母亲,“损失不是很大,就当花钱买教训,下次尝试新鲜事物可以先问问我”。
母亲咽不下这口气——被客服拉黑以后,她去区里的反诈中心报案,案子没立上,还被教育“虚拟货币投资”是违法活动,不受法律保护。她越想越气,当晚没睡着觉。第二天,我帮母亲查了银行流水,整理了报案材料,在查找她被拉入的“××数据88群”时发现,类似的群名有100多个,可能还有其他被害人上当受骗。
这次,公安机关受理并正式立案。做完笔录、拷贝了相关证据,她能做的只有等待。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数据显示,仅2020年,全国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涉及财产损失即达353.7亿元,在一些大中城市,此类案件发案量在刑事案件中的占比甚至达到50%。而境外窝点作案已超过六成,受诸多客观因素所限,公安机关在境外通过警务合作或者司法协作等方式取证,执法难度极大。
过年期间,《今日说法》栏目播出了春节反诈系列节目《跟着“大师”做投资》。节目里,四川广元的两位受害人遭遇了类似的“杀猪盘”理财诈骗,被骗近500万元。母亲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时不时瞟我一眼,口中喃喃道“一模一样”。节目内容显示,被害人报案一个星期后,警方通过社交账号锁定并抓获了19名犯罪嫌疑人,追缴资金100余万元,但大部分资金则流向境外。
母亲降低了对挽回损失的预期。报案那天,区反诈中心民警告诉她,他们接到报案的受骗金额平均每天达到30万元。她在那里偶遇的两位阿姨,听了我母亲的受骗金额后直呼“羡慕”,她们被骗了40多万元。
我一时无语,竟然想感谢电脑里的“流氓软件”——如果不是它们,母亲可能在骗局里越陷越深。
(责任编辑:柯晓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