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开封难产:32亿项目烂尾 无人接盘
- 发布时间:2016-04-26 11:47:00 来源:中国新闻网 责任编辑:书海
文章导读:“不仅郭台铭,连省、市领导都来瞧过,(领导们)恁重视的项目,想不到现在倒成了烂梨了。”
一片荒凉中的河南开封富士康实训基地项目《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曹煦摄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6年第16期)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曹煦|河南报道
“不仅郭台铭,连省、市领导都来瞧过,(领导们)恁重视的项目,想不到现在倒成了烂梨了。”
张杰(化名)吐了一口香烟,若有所思。远处的背景,是一组深灰色水泥包裹的高层建筑,突兀地矗立在空阔的荒地上。
按照这位村官的逻辑,坐落于河南省开封市新区杏花营农场的上述“富士康项目”现在应该已经开业,此刻应有20余万年轻人工作、生活在这里,而他可能正在自己开设的超市里“大把数钱”。
和当地的老百姓一样,他永远也不会想到,陷入瘫痪的项目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利益集团与商业杀伐。而这,正是当下不少地方“招商热”大剧中的某些生动写照。
32亿元投资大项目高调亮相
对富士康的热情,全国鲜有地方超过河南。
2010年,河南引入富士康,推出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实践证明,在推动河南向新型工业化大省转型的过程中,富士康亦凸显了拉动该省外贸的龙头作用。据《河南日报》报道,2015年,富士康所属企业进出口占河南全省进出口的67.5%,贡献率为114.3%。
位于郑州航空港区的富士康生产基地堪称一座工业新城,其对地方经济拉动的综合效应,激发了地方原本就高涨的招商热情,大家都想在富士康项目中分一杯羹。当地媒体曾披露这样一个场景:富士康和郑州市相关领导举行签约仪式时,河南的一些地市领导排队在外等候,希望富士康能去自己的辖区投资。
“富士康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人家只负责技术、管理和生产线的引进。”河南省政府相关部门知情人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招募工人等人力资源服务,由省政府委派公共就业服务机构负责;地方政府负责项目用地的征地拆迁,并在项目建设前达到‘三通一平’(路通、电通、水通,土地平整);项目的基础设施建设,则依赖于‘多方参与,有效引进民间资本’的方式来完成。”
经过不懈努力,继河南周口、济源两市之后,开封揽得了富士康人力资源实训基地项目(下称“富士康基地”)。
此后,在“有效引进民间资本”环节,伯皇实业有限公司浮出了水面。
工商资料显示,注册于北京的伯皇实业有限公司(下称“北京伯皇”),2012年1月17日成立,注册资本1亿元,实收资本2000万元,第一任法定代表人为梁玉红。梁为河南籍商人,时任广东省河南商会副会长。
成立仅仅两个月后,北京伯皇便迎来了开封市的“考察”。
据《开封日报》报道,2012年3月25日至27日,开封市政府主要领导率队赴广东考察期间专程来到北京伯皇,“并与伯皇就建设开封富士康实训基地项目达成了合作意向,该项目的建设将为开封新区集聚区产业调整、产业技能升级起到极大推动作用。”
2012年4月11日,在广东、河南两省多个领导的见证下,开封市政府与北京伯皇完成了这笔总投资32亿元的项目签约。
记者拿到的一份名为《“校企合作”富士康(开封)实训基地投资框架协议》(下称“投资协议”)的文件显示:开封市政府为项目提供建设土地1560亩,每亩土地使用权出让金为2万元(当时该区域工业土地参考价格为16万元/亩,超出部分由当地政府采取“先缴后返”的形式奖励给北京伯皇),并负责项目用地拆迁、配套设施建设,提供企业所得税等一系列的税收优惠,给予规费优惠、培训补贴、设备投资奖励等多项扶持政策;北京伯皇负责建设富士康实训基地,总投资不低于32亿元。
富士康基地项目从签约伊始就奠定了“大干快上”的基调,“项目计划从开工之日起,争取100天投产,4年完成生产和培训基地的全部建设”。该项目被河南省政府列为“省级重点工程”,由河南省富士康项目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督导,河南省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厅负责用工人员的招募与培训,其下属单位河南省劳动就业训练中心(下称“训练中心”)为立项单位,开封市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下称“开封工信委”)为本项目建设指挥部牵头单位。
对于生产和培训规模,投资协议明确写道:“2012年投产,预计工业加工产值5亿元人民币,2013年预计产值50亿元,2015年前争取达到70亿元”,“2012年计划招募/培训人员1万人次,2013年计划招募培训10万人次以上,2015年前争取招募/培训20万人次,实现年产值20亿元(培训及劳务产能)”。
据《开封日报》报道,2012年4月22日,开封新区即召开工作会议,决定就做好上述项目有关工作,专门成立高规格领导小组,“紧跟省委、省政府要求,做到发展第一、工作第一、效率第一,为项目顺利进展提供最及时、最优质的服务,群策群力、多措并举解决项目推进中存在的困难和问题”。
此间,梁玉红亦对媒体表示,“作为企业家,我们很欢迎这种政府搭台、企业唱戏的模式,为我们开拓内陆市场注入了很大的信心。”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北京伯皇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6年1月14日,离建成“遥遥无期”的富士康实训基地项目。《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曹煦摄
伯皇的“资本运作”
2012年6月,河南籍“广东商人”吴云合出任北京伯皇总经理。
2012年7月17日,河南伯皇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河南伯皇”)注册成立,注册资本1.1亿元,吴云合为法定代表人。同年8月6日,河南伯皇向开封市政府专户预缴土地款3000万元。9月28日,富士康基地开工建设,至2013年5月,项目工程量完成近35万平方米。
在政府重视、富士康“背书”的多方推动下,项目建设以超常规的速度推进。
“富士康基地是在未取得《国有土地使用证》等相关手续的情况下破土动工的——它享受的是‘三边(边建设、边报批、边完善)’政策。”前述河南省政府相关部门知情人士介绍,此间多位领导实地考察,对吴云合创造的“开封速度”表示肯定。
不过,这段“看上去很美”的“政、商蜜月”仅仅维系了近一年时间。
“大概是2013年6月份的一天,领导突然喊我去省政府门口前处置信访事件——全是农民工,有五六百人,黑压压一片。”河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信访处有关负责人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农民工都是因河南伯皇拖欠工程款,影响施工企业发薪而来,“堵门——包括我们厅里、开封市政府的门都被堵过,前后有十来起吧。”
“老吴没钱。”河南伯皇原财务总监陈洪彦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坦言,公司在富士康基地项目中的实际投资总计不足500万元,河南伯皇创造的所谓“开封速度”,依靠的是“资本运作”,而“操盘手”正是身兼河南伯皇董事长、总经理于一身的吴云合。
“‘指山卖磨’懂吗?老吴玩的就是这一套——画个二期工程的‘大饼’,让你交(施工)保证金,然后再把这些钱挪用,支付一期工程款。”采访中,富士康基地某施工企业知情人士透露,吴运合的“操作”方式,在施工企业垫资盛行的建筑江湖并不鲜见。
而据河南伯皇原副总经理商坤明反映,吴云合“纯属外行”。他为了创造所谓的“开封速度”,在账面资金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坚持一次性开工30万平方米,而如此体量的工程约需10亿元资金支撑,“这等于是找死啊”。
2013年5月,“拆东墙补西墙”的河南伯皇难以为继,富士康基地项目被迫停工。
令人大跌眼镜的还有个中“狸猫换太子”的情节——2012年6月12日,开封市政府有关部门举行富士康基地项目第六次对接会,开封工信委为此编发的《工作简报》称,会议提出,“下一步要在开封新区成立以北京伯皇为独资股东的河南省校企合作实训基地有限公司,注册资金不低于一亿元。注册事宜由开封新区商务部门和北京伯皇负责,15个工作日办结。”
2012年7月17日,吴云合却在河南省工商局注册了其本人与另一自然人赵显成持股,与北京伯皇并无股权关系的河南伯皇。此后,河南伯皇便以本公司名义向开封市政府专户预缴土地款、同施工单位签订施工合同,收取施工单位保证金,俨然成了富士康基地项目的实施主体。
而对这种公然违反开封市政府与北京伯皇投资协议的行为,北京伯皇、训练中心、开封新区、开封工信委等有关部门却选择了“集体失声”。
吴云合的长袖善舞,在河南伯皇筹措3000万元土地款时,亦有表现。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调查发现,河南伯皇上述土地款来源,竟是某发展银行郑州分行给予的一年期贷款。彼时,河南伯皇成立不足20天,之所以能够轻取贷款,缘于训练中心以该中心余额8000多万元的专项资金账户,为河南伯皇提供了还款担保保证。
采访中,记者曾向训练中心负责人求证:为何富士康基地项目签约方是北京伯皇,银行贷款却给了河南伯皇?这位负责人声称自己签字时“没细看”,“谁会想到这两个伯皇不一样”。
能将“高大上”的项目玩弄于股掌之中,吴云合是谁?
“金主”吴云合
“胆子大、口气大。”采访中,一位施工企业知情人士如此描述吴云合。
据河南媒体报道,出生于河南南阳的吴云合世代农耕,上世纪90年代初到广东打工,足迹踏遍深圳、珠海、东莞等地。1995年至2011年,吴在珠三角地区先后创办多家公司,涉及工程、贸易、石材、电子科技等领域。报道形容2012年回到河南“创业”的吴云合,“致富不忘家乡”,“成就企业、荣耀河南、造福家乡”。
记者检索广东省企业信息公示系统发现,吴云合目前还担任东莞万利消防工程安装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该公司注册于2004年6月,注册资本550万元。
而源自广东省法院系统的资料则显示,东莞万利消防工程安装有限公司涉及多起诉讼。据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关于公开曝光和限制被执行人高消费的决定》(2014年第2号)披露,2014年10月,吴云合本人因为一笔100万元的欠款“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而被该院纳入“老赖”名单。
吴云合在广东经历了怎样的淘金生涯,外界无从知晓。而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操盘富士康基地项目后,吴云合实现了由“小老板”到“大老板”的“华丽转身”。
“项目启动后就买了一辆宝马7系轿车,还在开封买了好几套房子。”河南伯皇原财务总监陈洪彦坦言,“他刚到河南的时候抽的是二十多块钱的‘芙蓉王’,项目开始后就换成‘软中华’了。”
谈及吴云合,项目建设总承包方河南宝鼎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下称“河南宝鼎”)总经理窦清云并不讳言,“有点看不惯他”,“俺俩第一回见面谈生意,他屁股后面就站了好几个保镖。出门也这样儿,江湖气太浓,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河南伯皇原副总经理商坤明发现吴的身家“有水分”,缘于偶然在吴的车上看到一份吴参与的消防工程合同,“一个做消防的个体户,怎么可能有实力拿出几十个亿?”基于这一判断,商坤明曾坚决反对吴创造“开封速度”,但吴告诉他:“你只管建,钱的问题不用考虑。”
多位与项目有关的人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吴云合口中,动辄上亿的资金根本不是问题。“一周之内肯定到账”“香港财团的投资马上到位”……诸如此类的表态简直就是吴的口头禅,结果却是屡屡落空。
与吴云合个人的“土豪”作风相比,河南伯皇的财务管理之混乱,更为触目惊心。据陈洪彦透露,河南伯皇有两个账号,他负责一个,吴云合的老婆负责另外的一个。“几乎没有规章制度,白条报账是常有的事。”陈说,“所有的工程款项、管理费用等,从哪个账户走账,吴云合说了算。”
2013年春节前,吴云合电话指示陈洪彦给他准备30万元“过年的钱”,“钱从公司账户直接打到了他的个人账户”。吴还曾让陈洪彦一次买了“不低于20万元的金条”。陈随后将金条交给吴云合,“应该是送礼用的,没敢问”。
采访中,《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多次联络据传已远离开封的吴云合,试图求证上述说法,吴的手机要么关闭,要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一个贪崇资本、奢望政绩的官场,很容易成为无良商人纵横捭阖的沙场。”对地方招商热、官员错误政绩观所招致的投资纠纷,甚至工程烂摊子,有专家给予如此评判。
只是,谁来“收拾旧山河”?
“接盘侠”盛润
时间来到2013年9月,陷入停滞的富士康基地项目,在新势力进场后却逐步走向僵局。
前有3000万元银行贷款即将到期,后有施工企业催债步步紧逼,“腹背受敌”的吴云合在多方筹措资金无果后,最终决定“放手”。
2013年9月16日,河南伯皇与北京伯皇达成协议,北京伯皇全面接收河南伯皇的债权债务。协议同时约定:“河南伯皇应在三个工作日内将全部股权变更给北京伯皇,或其签约的出资方。”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调查发现,在这场大戏中,北京伯皇一直扮演着“壳公司”的角色。有知情人士透露,企业家梁玉红等三位发起股东草创公司,所筹资金仅数百万元,实无承担“总投资不低于32亿元”的项目建设之力。而北京伯皇之所以此时敢为河南伯皇“兜底”,是因为一个“接盘侠”的出现。
施以援手的是河南盛润置业有限公司(下称“盛润置业”),其控股股东河南盛润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核心业务分布于房地产、电力、能源、交通、医疗、城市基础设施等诸多领域,同时参股中原银行、郑州银行、中原信托等多家金融机构,其企业规模与实力,位列中原地区的企业“航母”群体级别。
2013年9月17日,北京伯皇、训练中心、盛润置业及其关联企业郑州金月湾商贸有限公司(下称“金月湾”)达成四方协议,将项目有关权利、义务转让给盛润置业与金月湾。9月18日,盛润置业通过金月湾向河南伯皇支付3100万元。
盛润置业为何在此间接盘?
“每亩2万元的地价应该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一位熟悉开封房地产业行情的人士分析,“富士康项目建成后,大约会带来20余万的人流,依靠建设、运营项目配套设施,合理的利润空间还是有保证的。”
采访中,知情人士所讲的“版本”则披露了故事的另一面:2013年8月,河南伯皇的一年期贷款即将到期,因其无力偿还,为该公司违规提供担保的训练中心面临代偿风险,相关负责人甚至可能要承担刑责。危急情况下,一位与盛润高层交厚的朋友出面求援,最终帮助训练中心脱险。
不过,随即上演的戏份出人意料。
北京伯皇的相关文件显示,收到盛润置业3100万元后,暂时“解围”的吴云合竟然食言,拒不将股权过户,并拒绝将工地移交给北京伯皇。至2013年12月,吴因无力支付工程债款,才在开封新区管委会协调会议上承诺全面撤出工地。
有了吴云合的这一表态,看到“接盘”曙光的盛润置业再施援手——通过金月湾,于2014年1月20日汇入“开封新区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源头治理工作领导小组”账户500万元。此间,北京伯皇也多方筹措1100万,与盛润置业联手解决农民工欠薪问题。
彼时,正值春节,急于回家的施工企业1000余名农民工纷纷讨薪,一些人甚至爬上了工地上的塔吊。
“吴云合与开封新区管委会那个时候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焦头烂额。对我们的介入和积极解决农民工讨薪问题的态度非常认可。”金月湾总经理郭佳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但是春节一过去,老吴就又变卦了。”
郭佳回忆,吴云合当时拒不移交工地,其向开封新区管委会领导表示,“将吸引巨额香港资金”投入富士康基地,但截至2014年6月底,吴所说的资金依旧没有着落。
事已至此,两家伯皇终于彻底翻脸。2014年7月19日,北京伯皇向开封新区管委会发函称,“解除吴云合在北京伯皇的总经理职务,终止其在项目的一切工作”,并称“吴云合以河南伯皇名义同其他单位发生的一切经济纠纷,北京伯皇概不负责”。
2014年9月12日,开封官方也放弃了对吴云合的“包容”,相关律师事务所受托发表声明:由于北京伯皇和河南伯皇未全面履行合同义务和作出的承诺,已构成违约,造成该项目工程长期处于停滞状态,开封市政府已于2014年9月2日终止与其签订的合同。
政府自己建?
2014年9月29日,了解到富士康基地项目困局后,河南省富士康项目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针对建设中存在的问题,作出了三条处理意见:一、建议北京伯皇抓紧筹资,如果资金仍不及时到位,“将对河南伯皇做取缔该项目的运营资格处理”。二、严厉打击虚假注资和非法集资。如存在假借项目进行融资等不法行为,“建议司法介入,进行彻底清除”。三、全力支持盛润集团投资建设。“北京伯皇、训练中心、当地政府都要积极给予支持和帮助,让项目尽快开工建设”。
受开封新区管委会委托,河南方迪资产评估有限公司于2014年8月27日,拿出了对富士康基地项目形成的资产评估意见,确认截至2014年7月31日,河南伯皇建设的项目资产总额为2.29亿元。
“我们以为开封新区管委会要对项目依法组织清算了——认可我们,我们愿意进场、支付工程款,继续投资,保证完成项目建设;不认可我们,也简单,算账、退钱,我们走人。”金月湾总经理郭佳说,“但是我们想错了——他们的措施是‘挂账’,就是原来的投入——无论是我们的投资,还是施工方的垫资,全晾在那儿,不管了。”
与“进不得、走不成”的盛润置业、金月湾相比,项目建设总承包方河南宝鼎的日子略微好些。“我们原来的垫资也是‘挂账’待遇,但新区(管委会)让我们继续建,‘新工程款’由他们出。”河南宝鼎的一位内部人士透露,“新工程款”通过开封新区伯皇实训基地项目建设指挥部(下称“项目指挥部”),以“农民工工资”的名义支付。
置身泥沼的河南宝鼎无奈,在项目尚未与河南伯皇进行清算的情况下,又与项目指挥部签了一份施工合同。对于“吴云合是否会跑过来找麻烦”这一问题,上述河南宝鼎人士神秘一笑,坦言:“早有人告他(吴云合)非法集资、诈骗,恐怕他不会回来……”
吴云合“遁迹江湖”,北京伯皇、盛润置业、金月湾、施工企业一干人等救场,地方官员诉苦“河南伯皇不予配合、项目无法清算”,这一“爱恨交织”的富士康基地项目,正被开封新区管委会“被迫”接手。
“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已经累计投入了一个多亿(元)。”开封新区管委会副主任、项目指挥部指挥长程中民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挽救该项目的初衷“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保障农民工的合法权益,避免集体上访讨薪事件的再次发生”。
采访中,记者就开封新区管委会“接盘”富士康基地项目是否已报省、市有关部门同意?立项手续是否更改?上述亿元资金源自何处?各方投资“挂账”处理基于何种考虑等问题向其求证,程中民以需要请示开封新区管委会主任徐强为由,未作回应。
据开封新区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开封新建投”)内部人士透露,富士康基地项目“挂账”处理后,其后续投入资金来自该公司,至今已累计拨付1.45亿元,均通过项目指挥部转账,而资金来源于当地政府与某银行发起的“私募投资基金”。记者获悉,徐强同时担任这家国有企业的董事长。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采访中还了解到,开封新建投具有很强的资本运作和市场创新能力。比如,公司先后委托五矿国际信托有限公司(下称“五矿信托”)于2014年12月30日成立了“开封新建投集合资金信托计划(一期)”,实际融资8410万元,用款项目为“开封市瞿家寨、野场城中村改造项目”。2015年1月16日,五矿信托又成立了“开封新建投集合资金信托计划(二期)”,实际融资12100万元。记者在五矿信托官网查询上述信托计划(二期)的用款项目,无果。
此外,与开封新区建设相关的金融产品,还有2014年9月5日浙江浙商证券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成立的“浙商金惠开封建投1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融资规模15000万;2014年9月30日成立的“浙商金惠开封建投2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融资规模为10000万。两只金融产品的投资范围分别为中原信托有限公司成立的“中原财富-安益【308】期-开封新区建投项目贷款(6期)集合资金信托计划”和“中原财富-安益【309】期-开封新区建投项目贷款(7期)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的信托单位、现金类资产。该公司2015年2月9日成立的“浙商金惠开封建投3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有关信息未予披露。中原信托有限公司官网亦未披露上述产品的投资范围。
另据《开封日报》2015年4月9日披露,当地政府与某银行签约,拟共同发起设立一只“城市运营发展基金”,“规模为100亿元,主要投向为新型城镇化建设涉及的棚户区改造、交通建设、水利投资、公用事业等”。
不过,记者注意到,上述金融产品投资范围无一与富士康基地项目有关。在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官网,记者亦未查阅到有关开封富士康基地项目的私募基金产品。依据我国《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有关规定,私募基金产品必须向该协会备案。
“以开封富士康基地目前的相关手续、投资纠纷、产权状态等情况研判,它很难赢得金融机构与投资者的认可,达到金融产品的成立条件。”中原证券某资深人士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信托、资管、私募基金产品,均有明确的投资范围与管理人义务。依据有关法律规定,违反投资目的处分相关财产,造成损失的,管理人要承担民事责任。侵占、挪用相关财产,情节严重的,责任人可能还要承担刑事责任。”"被迫"接手富士康基地项目,将自己置身危局,开封新区管委会怎么办?
烫手的山芋
对于开封新区管委会冒险接盘的“动机”,当地的一位政府官员如是分析:在“土地财政”依然当道的情况下,1560亩的土地规模、近乎“白送”的价格,哪位官员执政都得“掂量掂量”,并考虑如何“翻盘”,进而实现地方政府利益的最大化。而伯皇的投资乱象,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当地政府介入的契机。
但对于这一观点,亦有人士批驳是“纯属鼠目寸光”。认为评价富士康项目的引进,应着眼于长远,着眼于项目对地方经济的产业结构调整、区域经济拉动、农村劳动力转移,甚至是城镇化进程等方面的积极作用,单纯计较土地收益得失无异于“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采访中,还有人士将上述变局的“恶化”归结于当地官场的人事更迭。2014年12月31日,时任开封市委书记祁金立接受组织调查。“他是力主富士康项目落户开封的,发现伯皇的‘折腾’后也想纠正,但为时已晚。”前述河南省政府有关部门知情人士坦言,“一任领导一个想法,谁也不想往别人脸上贴金。”
面对上述各种争议,开封新区管委会继续前行——据知情人士透露,自2014年8月富士康基地项目“挂账”后,开封新区管委会启动了多轮对外“招商引资”。只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当地官员苦苦寻觅的“接盘侠”始终未能出现。
“前来考察的投资者发现,本项目是为富士康量身定做的,很多设施无法变更用途。而且人力资源培训涉及财政补贴等政策,没有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训练中心的支持、配合,很多事情恐怕都落实不了。再加上伯皇他们闹得鸡飞狗跳,都吓跑了。”郭佳坦言,“当然,这个项目前期开发投入最少在10亿元,且短期内很难收回,投资门槛确实也不低。”
据知情人士透露,急于破茧的开封新区管委会,也提出了种种解决路径,包括对富士康基地项目所属土地进行分割,进而组织土地“招拍挂”,实行土地溢价出让。“这条路很难行得通,开封富士康基地项目是河南省重点工程,土地是‘戴帽儿’的,指标调整掌握在河南省国土资源厅手里。省里不同意,没人敢操作。”前述河南省政府相关部门知情人士透露。
事实上,横亘在开封新区管委会面前的,还有诸多难题。比如:继续推进富士康基地项目建设,32亿元资金将如何解决?巨额投资一旦失败,风险由谁来承担?责任将如何追究?停止项目建设,遗留问题如何解决?开封新区管委会的已投资金将如何收回?久拖不决,如何向省、市领导以及富士康高层交代?
此间,就上述问题,记者曾多次试图与开封新区管委会主任徐强沟通,均被徐强婉拒。
现在,施工企业自称已经感受到了“不祥之兆”——身为“甲方”的项目指挥部已经开始“刁难”他们。
“我的老天爷啊,一颗螺丝钉也要亲自跑到生产厂家去考察,他们(项目指挥部)不点头你就不能采购、不能用。你拉他们去考察,他们这事、那事拖你一个多月,到厂家看看也就10分钟。然后再考察其他,又是一轮……”河南宝鼎总经理窦清云说,“慢慢地我明白了,他们也没钱给你。我们(施工)干得快了,他们拿什么结(账)啊?”
尽管目前工人才100多人,与鼎盛时期的3000人的施工团队规模相去甚远,施工企业还是感觉“压力山大”——为了应对上级领导与“投资方考察”,几家施工企业不时还要营造“大干快上”“正常施工”的积极场景。
“(有考察时)最少要花几万元突击准备。”一位施工企业代表苦笑道,“富士康领导过来看了一眼,俺扔进去二十多万。”
上述施工企业代表的无奈,是这个富士康基地项目中各方目前“骑虎难下”的真实写照:
——开封新区管委会如果通过融资为本项目“输血”,就会随时面临“拆东墙补西墙”的危险,否则难以为继;“两个伯皇”更像是分崩离析后的闹剧:河南伯皇收取大量二期保证金而无二期工程可与施工企业,吴云合难洗诈骗嫌疑,目前已销声匿迹;北京伯皇因此间急于脱困,法定代表人已数次更迭,梁玉红将“权杖”交给另一河南籍商人秦某,秦某又从河南某公司融资,结果因涉嫌犯罪遭郑州市金水区检察院拘捕,训练中心负责人亦被要求协助调查;盛润置业与金月湾接盘无望,只好将两家伯皇、训练中心推上法庭,郑州市中级法院则向开封新区管委会下达了司法文书,要求对项目资产予以冻结……
窦清云是在工地坚守的施工方负责人代表之一,这个土生土长的开封人在此之前一直在南方从事建筑生意。刚接手项目时,他曾经憧憬满怀:数亿元的施工承包合同,三年时间做完,利润可期。但现实带给他的却是自进驻工地开始,就陷入了“垫资—挤牙膏式讨薪”的恶性循环。
“本来是想回老家做点事的——挣钱了给乡亲们盖个学校——地儿都看好了。现在的想法儿就是早点拿回工钱,滚蛋!”说完这句话,窦清云将身子深深陷在项目部的沙发里,难以自拔。
(本刊记者王勇对此文亦有贡献)